在马雅可夫斯基故居博物馆里,陈列有一个诗人的笔记本,在一处空白页上写有“女儿”两个字。也许,这是他当时无意识写的,但多少年来却让马雅可夫斯基研究者伤透了脑筋,百思不得其解。马雅可夫斯基何来女儿?直到马雅可夫斯基去世60年以后,1990年初,一个自称是马雅可夫斯基女儿的美国人第一次向外界披露自
伊丽莎白・西贝尔特
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西贝尔特(Елизавета Петровна Зиберт),1904年出生在俄罗斯巴什科尔托斯坦共和国首府乌法不远的小城达夫列卡诺沃,一个讲德语的门诺派教徒家庭。门诺派教徒当时只是这里的一小部分居民。在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时代,这些门诺派教徒的祖先从德国来到俄国开垦土地、兴建工厂。伊丽莎白的父亲(彼得・亨利・西贝尔特)一家人从事农业生产,家里的9个孩子都在门诺派学校里受到很好的教育。
大女儿伊丽莎白不但俄语好,德语、英语、法语也一样很好。十月革命后的二十年代,伊丽莎白在乌法的美国救济署机关做翻译工作。1923年,在那里同英国人乔治・琼斯相识并结婚,随后去了美国。
1924年,西贝尔特一大家人也离开俄罗斯,来到加拿大一个与达夫列卡诺沃十分相似的小城。这里一样有如同巴什基尔的大草原,如同乌拉尔一样的陡峭山峰,一条穿过城边的铁路更是与俄罗斯的家乡没有两样。在加拿大门诺派教徒的帮助下,西贝尔特一家获得了一处牧场。但是运气不好,连续几年大旱,庄稼绝收。全家人只得靠伊丽莎白从美国寄来的一些钱度日。
伊丽莎白与乔治・琼斯的婚姻并没有维持太长。两人没有正式分离,但已分开来生活,伊丽莎白在美国的居住权需要这一婚姻关系。凭着自己的容貌和身材,她做了一名时装模特。
1925年夏天,与马雅可夫斯基的相识,改变了她的人生。
1925年,纽约: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1925年7月,马雅可夫斯基来到美国纽约举行招贴画展,在纽约的一次诗歌晚会上与伊丽莎白相识。马雅可夫斯基只会讲俄语,到了外面寸步难行。他把唯一会说的一句英文歉语写在小纸片上,放在自己的夹克口袋里。在他没有及时同别人握手时,这句话是要用的。他的俄侨朋友达维德・布尔柳克介绍伊丽莎白做他的翻译,伊丽莎白答应了。那张歉语小纸片再也不需要了。
他们在纽约一起度过了三个月。在百老汇大街上留下了他们的身影,一起出席在哈莱姆(曼哈顿岛上的黑人区)的晚会,一起来到“不泄气”夏令营度假,一起在美国平民餐馆就餐,一起去美国左派作家迈克尔・高尔德家做客。
马雅可夫斯基的这次美国之行,一直有伊丽莎白伴随在他身边。兴致勃勃的诗人在美国创作的10首诗歌,其中就有他的代表作《布鲁克林桥》。
当他们确定亲密关系时,马雅可夫斯基问伊丽莎白,会不会害怕接下来的后果。伊丽莎白平静地说:“爱就意味着有孩子。”马雅可夫斯基离开美国时,已经知道他们有了孩子。
秋天,到了该回国的时候,伊丽莎白知道马雅可夫斯基身上没有多少钱。当时他坐在写字台后面。他看着伊丽莎白,说:“你总该添几件冬天的衣服。你又没有工作。毛料裙子、大衣和帽子得多少钱?” 伊丽莎白说:“我自己买得起。” 马雅可夫斯基坚持要同伊丽莎白一起去买裙子和大衣。他们去了布鲁明黛百货商店。马雅可夫斯基给伊丽莎白买了一条咖啡色毛料裙子,又找到一件最便宜的花呢大衣。最后又留给伊丽莎白差不多50美元付房费用。
10月28日,他们两人在码头告别。马雅可夫斯基吻着伊丽莎白的手,当着众人的面,他只用“您”和父名称呼她。“罗尚博将军号”轮船离岸了。轮船载着五等舱室里的马雅可夫斯基去了,他没有钱买别的舱室。伊丽莎白一个人回到家里。
伊丽莎白在回忆中说道:“我想扑到床上大哭一场,为他,为俄罗斯,但我到不了床上。我的床上铺满了鲜花――‘勿忘我’。他身上一点钱也没有。但他就是这样的人。谁能说他粗野,鲁莽,冷酷无情?我不知道,纽约十月底的‘勿忘我’,他从哪里搞到的?”
作为马雅可夫斯基离去的悲伤的标记,伊丽莎白剪掉了自己的发辫。女儿至今还保存着母亲的栗子色辫子。
1928年,尼斯:女儿第一次见到父亲,也是唯一的一次
1926年6月15日,伊丽莎白生下了女儿。琼斯大度地接纳了这个孩子,将马雅可夫斯基的孩子收为养女。女儿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她外祖母的名字艾丽,一个是她爱尔兰教母的名字帕特里齐娅,于是有了艾丽・帕特里齐娅・琼斯这个名字。
1928年10月,小艾丽两岁半,马雅可夫斯基有了一个与这对母女见面的机会。艾丽母女两人来到法国尼斯处理移民问题。马雅可夫斯基正好在巴黎。伊丽莎白的一个朋友把母女两人的地址给了他。他立即赶到尼斯会面。小艾丽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我记得,父亲两条长到天上的长腿,一双有力的大手。” 马雅可夫斯基在尼斯有两天时间。临别,他带走了两个艾丽的吻和母女两人的照片,还有女儿送给父亲的礼物――一支派克牌钢笔。这支钢笔至今还保存在马雅可夫斯基博物馆里。
“两个亲爱的艾丽!我的亲人!我多么想念你们。我真想同你们再呆上一周。Paris 29 Rue Compagne Premiere? Hotel Istria,请告诉我,你还会热情欢迎我吗?(我看,这不会是梦想。如果不出问题,我争取在周三、周四再来尼斯。)遗憾的是,我的到来是这样匆忙。下次我一定让你们得到更多的欢乐。快给我回信。吻遍两个四脚动物。你们的瓦洛佳。1928年10月26日” 马雅可夫斯基一回到巴黎就给尼斯的母女去信。
伊丽莎白很快回信:“大灰狼,为你的到来高兴。那个四脚动物已经睡了……我们下一次也许会找一家更便宜的旅馆……如果你来不了,你可知道,尼斯的两个艾丽会十分伤心的,你要常写信来。你要把莫斯科的雪球寄给我们。我一想到莫斯科就激动得发狂。总是梦见你。”
但是,法国尼斯之行是马雅可夫斯基唯一的一次。他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两个艾丽。
当时,马雅可夫斯基要求伊丽莎白同他回到俄罗斯去,但伊丽莎白不同意,两人在意识形态方面有分歧,发生了争执。
1929年,斯大林50岁生日时,别的诗人都写了颂歌,但马雅可夫斯基没有动笔。他有一点神经过敏。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对观众的尖刻讽刺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给以迅速回应。他也许太累了。他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他完全绝望了。
大西洋彼岸的伊丽莎白似乎也预感到了不祥。4月12日,伊丽莎白发出她的最后一封信。信的最后写道:“你要把这一地址记在笔记本首页,并这样标明:‘如果死亡,或者其他意外,请通知我们’。保重。”
1930年4月14日,马雅可夫斯基自杀身亡。伊丽莎白是从报纸上得知这一消息的。几年以后,伊丽莎白再婚。
1985年,伊丽莎白去世前,把记录自己人生秘密的6盘磁带留给了女儿,里面详细讲述了她与马雅可夫斯基的这一段生活。
“遗书中为什么再没有提到我和母亲?”
马雅可夫斯基在遗书中提到,他的家属包括母亲、姐妹、莉莉娅・布里克和韦罗妮卡・波隆斯卡娅,而且请求政府“关照他们的生活”,但没有提到艾丽母女二人。为什么?
1991年夏天,艾丽・帕特里齐娅和他的儿子罗杰尔应邀第一次回到俄罗斯,在莫斯科见到了马雅可夫斯基的亲属和他的朋友。面对这一问题,艾丽・帕特里齐娅是这样回答的:
“在我1991年7月第一次到莫斯科时见到韦罗妮卡・波隆斯卡娅之前,这是一个我无法满意回答的问题。波隆斯卡娅在她家的小客厅里热情地接待了我。她的书架上摆着马雅可夫斯基的塑像。我相信,她还爱着我父亲。波隆斯卡娅知道我。马雅可夫斯基曾经对她说过:‘这个女儿就是我的未来。’并且高兴地把那支在尼斯我送给父亲的派克钢笔给波隆斯卡娅看过。我当时问波隆斯卡娅:为什么遗书中没有提到我和母亲?她当着我的面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我和你们母女。’他说得非常清楚。马雅可夫斯基如果不这样做,他死后无法保护我们。因为莉莉娅・布里克知道我和母亲在美国。
父亲桌上立有我的照片。他死后,包括我的照片,以及与艾丽・琼斯相关的文字,都被莉莉娅毁掉了。我理解这一点,莉莉娅也会毫无怜悯地迫害我。”
马雅可夫斯基的一个女友纳塔利娅・布留哈年科也写到:“马雅可夫斯基去世的几天后,我与莉莉娅一起去到马雅可夫斯基的家里。莉莉娅翻检诗人留下的书信,毁掉了马雅可夫斯基女儿的照片,毁掉了塔季扬娜・雅科夫列娃的信,把我的信还给了我。”
艾丽・琼斯一直对莉莉娅心怀恐惧。她永远不会忘记在马雅可夫斯基桌子上偶然看到的那份电报:“你去了哪里?把你的情况告我。你与谁在一起并不重要。我要去意大利。给我钱。”伊丽莎白替马雅可夫斯基感到难过。当时,伊丽莎白是在用自己的积蓄支撑着两人的生活,两人生活在自己搭造的临时密封舱里。
莉莉娅・布里克在自己的回忆录里把最后一句话“给我钱”删去了。
伊丽莎白在女儿9岁时,就已经告诉她父亲的事情,但作为家庭的秘密,必须在母亲死后才可以公开。伊丽莎白很清楚,为了她和女儿的安全,必须一生隐瞒自己与马雅可夫斯基的这一关系。
1991年夏天,艾丽・帕特里齐娅和儿子罗杰尔去到新圣母公墓的马雅可夫斯基墓前,俯身吻着俄罗斯的土地,把母亲的骨灰埋在父亲墓碑一旁,了却夙愿。“母亲去世后,我一直希望有这样一天。生前,他们一起度过了幸福的三个月;死后,他们将永远相守。”